厚炎先生其人其文(图文)
诗歌而外,厚炎先生又有小说、散文诸文体的“尝试”。虽不能说多产,也没有鸿篇巨制,而是以其少而精并富于个性特点的断续创作,成就了一位别致的贵州当代作家。吴老师位列改革开放三十年贵州文坛前十公,我个人觉得,无愧且不逊色。其作品频频获奖,又入选《贵州新文学大系》(1919-1989),这是一些虽出书几大本,而又听不见什么水响的写作者所无法比拟的。虽入选获奖之类或因“一时运会”,并非绝然说明什么。但既然发表,总要有所共鸣,抑或一时哪怕是局部的认可。所谓被埋没,断然不久长。倘若确实真金玉贝,沉沙终究掩不住她的光芒。古训有“室雅何须大,花香不在多”之说,我想先生自然明了自古文章高手“惜墨如金”之道吧。事实上,文集中某些篇什,也在严格地选择着它的读者群,好些曲折笔致并不通俗。作家尊重阅者慧眼,必然要运用引而不发的手段,藏深意于字面背后,讲究“潜台词”的富有,把趣旨埋在幽处更幽处。从来佳作讲究的便是“象外之象,味外之旨”,善为文者无须去迎合时下流行的口味。况且,吴文积少成多,三十五年烟云沉淀下来,二十余万字分量已足堪“榨秤”了。不是吗?
厚炎先生以锤炼诗句的文字功夫写作散文,又以近乎散文的自由手段去探索小说的写法。诗歌、散文、小说这三种现代白话文体其实并没有明确的界限,所以才会有散文诗和诗体小说之类。吴老师没有去做形式上的诗体小说和散文诗,因而不落俗套。其实,避免过多地使用陈词成语,又能把白话语言锤炼精到,是很不容易的事情。从所辑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六个短篇小说来看,都不是那种设置悬念引人入胜的传统路数,也没有按故事发生发展高潮结局的顺序,去铺垫交代抖包袱,或特意构成矛盾冲突,追求所谓完整情节结构。而是注重人物描写,烘托环境气氛,讲究语言的简洁凝练和绘声绘色。所以笔法自由、跳脱。《山月》中的楼长老刘,《天淡云闲》中的讲师老甘,《小城纪事》中的卢方、张文、“眼镜”等,都是些个性鲜明的生动人物。《题名》《风车》二篇尤擅场景描写,给读者身临其境之感,同时又令人觉得五味杂陈。《风车》中一群小镇人物叽叽喳喳,其实也是描写环境——文化环境。这五篇都比较短小,全部字数加起来,也不及两万五千言的倾情力著《回音壁》。这篇对我来说,“窖”得太深长了。之前无缘拜读,即使有幸得观,也未必能体味其中之甘苦。虽然,也曾依稀地听闻过一些作家与其生母的零星旧事,但毕竟是没有太多感触的。而且,说不定会简单地以为:“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回音壁》置于全书首篇,是吴老师在小说文体方面的倾心力作,完成于三十年前。我是在毫无预期的平常心态下去展读的。不料,一下子被拉进了那个悲酸的时代氛围中——上世纪六十年代初的“困难时期”。感觉压抑、沉闷,久久不能自拔。作家以其细腻尖新的笔触,曲折而生动的情景描述,表达着丰富而深刻的独特感受。我毕竟已过天命之年,按说对人情世态、悲欢离合,多少有些品咂和理解,大略知道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与差异,往往难以改变与弥合。比较直接的原因诸如时空、经济、政治等,导致了大到民族国家小到家庭个人的分离、无法沟通、甚而成仇。世间至亲,当莫过于母与子,然而《回音壁》……过了十天半月,我复又重读,渐渐地有点开悟:中文系大学生“他”三岁时,母亲便离开了,若干年后远赴北京见面,可是……那叫怎么一个“见”呢?“他……嗫嗫嚅嚅……她则张开了双臂……结果,半途而废,仿佛没有做完的鹤翔庄气功。”“他”甚至不明白“姨妈”所说的某“名伶”为“尤物”。所以是“清清楚楚来”,十多天后,又“莫名其妙回去”。又过了二十年,已经是书法家的“他”从山野带了一盆“素心兰”去南京再探望“姨妈”,可是兰花……“哎呀,正因为名贵,我养不好,才让你带回。”“他”当然没有“带回”,一如对衣、食,对身体的关爱,“素心兰”作为物质实体固然“名贵”,但要感知其精神内蕴是需要“走心”的。天地悠悠,时空不能掩盖母子血亲的事实,似乎也没能阻断这份至爱亲情。然而隐约横亘在母子之间的究竟是什么呢?京城演艺界的“尤物”与贵州山野的“素心兰”,古都南京的梧桐与边远小城的杨柳……难道不都是同一大地上长成的吗?在创作《回音壁》之前,作家写有相同题材的散文《亲情》,可资对照。《亲情》中写道:“……唯有将说得清与说不清者付之流光,待到鲜血浸润出的躯体无枉于人世时,彼与此之间,也许才有聊以自慰可言。”我不知道作家将小说写得这样真实而殊少虚构究竟是好还是不好?这个故事背后还隐藏着更为深邃曲折的故事,读者诸君尽可以见仁见智,各抒己见。不过,坦率地说,我着实因为这种真情实感和作家对人生的某种深刻揭示而深深地震撼!《回音壁》仿佛在说,即使母子亲情,也完全可能因为漫长“流光”而形成深层文化心理差异并由此而有隔膜,而“流光”能否来得及消融就难说了,脱离母体的躯体已经不枉于人世,应足以告慰在天之灵了……眼下,先生已然鹤发仙骨,慈眉舒展,善目清和,可知心境一派澄明。